（元謀土林，云南“四大林”之一）

穿過武定的崇山峻嶺，是楚雄州的元謀與永仁。

元謀總出現(xiàn)在歷史課本的第一頁。猿人在那兒生活過，紅軍在那兒巧渡金沙，陳凱歌在那兒拍過一個饅頭引發(fā)的血案。

我印象最深的是縣城邊的中科院植物研究所，名氣雖然比不上西雙版納那個，但各種熱帶植物一樣讓人著迷。

永仁號稱“日光城”，全年日照量全國第二僅次于拉薩?？h城邊有座方山，據(jù)說諸葛亮平定南中，在那安營扎寨留下斷壁殘?jiān)?。站在方山最高點(diǎn)，可俯瞰金沙江奔流東去，江這邊滇國，江那邊蜀國。

永仁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過橋米線。在這里，我第一次知道，過橋米線的高湯，得用老鵝與筒子骨熬制，而非只是的雞。

（金沙江干熱河谷，山上山下風(fēng)貌迥異）

元謀、永仁同屬金沙江干熱河谷地區(qū)。干熱河谷的典型物候，山上荒蕪一片，山下一派熱帶風(fēng)情。遠(yuǎn)看寸草不生的山間，其實(shí)是余甘子的樂園，在這里，據(jù)說有云南面積最大的野生余甘子群落。

小屁孩時代零食匱乏，通常一小塊報紙墊著的鹵腐、酸腌菜與腌蘿卜，也會隨時令轉(zhuǎn)換有所增減，比如現(xiàn)在的時節(jié)，會有白糖煮過的火棘、捂得黝黑的君遷子、鹽水浸泡的余甘子。

躺在玻璃壇子里用鹽水浸泡的余甘子，透著誘人的橙黃。咬一口，咸中帶澀，但過一會便有回甘從喉嚨涌上來。與沒有任何加工的原果比起來，腌漬過的澀味大為降低，可惜總透著一股淡淡的，泡菜專有的發(fā)酵味，問我媽為什么會有這味道？她“陰陽怪氣”地說，尿（ sui）泡的當(dāng)然有尿（sui）臭味啊， 從此以后，再也不碰那腌漬的。

鹽水浸泡還不是處理余甘子的最佳方式，李時珍認(rèn)為，“鹽而蒸之尤美”。古代食鹽稀缺，能達(dá)到李時珍要求的只能是大戶人家。

更常見的還有做成蜜餞。云南最好的果脯個人覺得在大姚，據(jù)說大姚果脯廠的技術(shù)從北京學(xué)來，自帶帝都貴氣。吃過他家的余甘子果脯之后，家里人甚至著迷，干脆自己做?？上Ъ夹g(shù)不過關(guān)，幾十公斤余甘子最終發(fā)霉變質(zhì)當(dāng)了垃圾。

（余甘子又叫滇橄欖，但跟橄欖沒有任何血緣關(guān)系）

這種苦澀感注定讓余甘子成為小眾——比如伊，讓她喝一口余甘子原汁，瞬間魂飛魄散——反倒適合拿來熬一鍋灌輸先苦后甜的心靈雞湯。其實(shí)，是個人都希望喜歡先甜后甜，從頭甜到尾，先苦后甜的雞湯信條，用我媽的話，其實(shí)是沒辦法的自我慰藉罷了。

余甘子在唐代叫“庵摩勒” 、“ 庵摩落迦” 印度味十足。“庵摩勒”標(biāo)記馬拉地語“Amala” ‚“庵摩落迦”標(biāo)記馬拉雅拉姆語“Amlakam”，典型的音譯詞。聯(lián)系佛教文化北上中國的歷史，余甘子的老家應(yīng)該在南亞大陸。

處在南亞的小島國，余甘子廣泛分布。在我寓居的小鎮(zhèn)菜市場，時常見到它的身影。小鎮(zhèn)名叫kiribathgoda，意譯過來叫椰汁米飯小鎮(zhèn)。

所謂椰汁米飯，在煮熟的米飯里加入椰汁，切成菱形，搭配蘭卡小咸菜。小咸菜分兩類，一類辣椒香料與洋蔥，一類辣椒香料與水果，通常有芒果菠蘿橄欖余甘子，當(dāng)?shù)厝朔Q作achcharu。

achcharu總讓我思念千里之外的云南。云南南部的少數(shù)民族地區(qū)處理水果與余甘子都比較粗暴，蘸鹽蘸辣椒面，酸甜苦辣咸全占。溫柔點(diǎn)的則撒上辣椒面腌制幾天成了泡菜，酸辣突出，苦澀減半。

經(jīng)年之后，僧語磨蝕得只剩下三兩個詞語：愛與博文（你好/祝你長壽）、母的拉力（攤主）、麻醬（服務(wù)小哥）。時不時吃幾顆辣椒香菜香醋腌漬的泡菜余甘子，achcharu與島國記憶瞬間涌上心頭。

小島國的achcharu里，有時會有紡錘樣的綠色果子，口感與余甘子接近。這果子云南南部就有，當(dāng)?shù)亟锌伦?，還做成飲料，汁液黝黑如普洱。在臨滄那會，喝過的柯子汁不計其數(shù)，解酒效果甚佳，通便效果更上層樓。

在唐代，柯子叫訶梨勒，和余甘子一起做成“三勒漿”。這飲料“其法自波斯。三勒者，謂庵摩勒、毗黎勒、訶黎勒。”（《太平廣記·卷第二百三十三·酒》）毗黎勒據(jù)說是柯子的一種，表皮覆蓋絨毛，已從草藥的江湖隱退。

“三勒漿”有多好喝，“其光色油然如葡萄桂醑，味則溫馨甘滑,渾涵妙理。”（王惲《三勒漿歌》序 ） 這一比，喜茶、奈雪的“油柑”瞬間就弱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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